冰島首都雷克雅維克的十二度夏天,下了整天冷雨,陽光好不容易在傍晚露臉。我裹著厚外套站在碼頭拍照,按下快門後,透過長鏡頭,看到畫面中站在堤岸邊釣魚的兩個小男生向我揮手:「嘿!要跟我們一起釣魚嗎?」
| 在碼頭邊釣魚的孩子們。 | 有何不可? 我走上堤岸,兩個男孩的腳下已躺了五、六條魚,皆已開膛剖肚,魚肉作為釣起下一條同伴的餌食。
他們很放心地把釣竿交給我,教我如何握好握柄、放鬆釣線,讓魚餌沉入水中。我從沒釣過魚,也沒想到第一次釣魚會是在冰島,雙手緊緊握住沾著黏膩魚血與內臟的握柄,只怕一不小心手滑丟了釣竿。
兩個男孩都叫Bjartur,圓臉男孩剛滿十四歲,高個子男孩還要再等兩個月。「妳從台灣來啊!這麼遠!」兩人有位在香港念書的共同朋友,對中國、香港、台灣的地理位置甚至歷史都不陌生。香港朋友還給圓臉Bjartur起了個中文名字貝貝,聽起來挺女孩子氣,但圓臉Bjartur挺滿意,自我介紹時自稱Bjartur B,和高個男孩有所區隔。
這裡的魚群很多,餌放下去不到兩分鐘就感到釣線一陣緊繃。圓臉Bjartur手不在釣竿上,光看線就知道有沒有魚上鉤。我慌忙收線,有時太急,有時太緩,釣鉤空空如也。
「要有耐心。」圓臉Bjartur 說,「Sometimes you gain, sometimes you lose.」(人生有得有失)他的談吐感覺很超齡。他們在岸邊處理剛捕到的魚,熟練地以小刀劃開魚肚,翻出內臟丟進海裡餵魚與海鷗,魚肉以清水簡單清洗,塞進保鮮盒裡,為晚餐加菜。
圓臉Bjartur第一次釣魚是十一歲,那天他捕到一條手臂長的鮭魚,從此讓他愛上釣魚。他細數著冰島各種魚類的名稱,最常釣到的是鮭魚與鱈魚。「現釣上來的魚最適合蒸或水煮,記得別加調味料,擠一小片檸檬,最多一小撮鹽就很好吃了。」
等待的時間很長,他們細數著冰島每一個適合釣魚的地點,鹹水魚與淡水魚的不同。有的地方河水清澈透明,乾淨到可以生飲。高個Bjartur曾和爸媽在一個他想不起名字的湖畔露營釣魚,那天晚上沒有月光,星空極為清澈,他們一家三口架好釣竿,坐在湖畔等待。初秋的夜晚很冷,湖水平靜無波,突然北極光鋪天蓋地點亮整片夜空,鏡面般的湖水倒映極光的光彩,頭頂與腳下全是光帶舞動,像是掉進一個奇幻迷離的世界。
另外三個男孩帶著釣竿與魚網走來,倒出幾條魚、水母與海星。「台灣小孩下課後都在做什麼?」他們問。
「打球、補習,也很多人去網咖打電動。」
「我們沒有補習,但我們也喜歡打電動。」他們笑說,「不過我們更喜歡釣魚,because it's...more real.」
冰島的孩子放假時似乎都往外跑,從他們旅行過的國家數目,他們的父母大概沒受冰島經濟破產影響。他們聽到我在環球,好奇地重複許多人問過千百遍的問題,妳準備旅行多久?去過幾個國家? 最喜歡哪裡? 旅行一年要花很多錢吧?
我笑著回答已講過千百遍的答案,他們接著問我喜不喜歡冰島、冰島文很難吧?
對啊,冰島文感覺像是隨機排列組合的一長串字母,超難的。
他們教我念冰島文的繞口令,連續打舌發出一長串的rr,大意大概是「你數不數得清我說的這句子裡有幾個r」,我本來就不太會打舌,念得亂七八糟,回敬「四十四隻石獅子」,他們也是一陣ㄗㄔㄕ纏雜不清。就這樣邊聊天邊等待,看著北緯六十四度的太陽緩緩往海平面移動。
過了快一小時,男孩們準備收工回家吃晚餐,釣竿又是一陣晃動,「趕快收線!」我急收釣線,這次釣鉤上掛著一條小魚。「是條綠青鱈(Ufsi)!」他們教我不用刀子殺魚的方法,把食指穿過魚鰓,出力往外勾,魚血濺在我臉上與外套上。
「Bloega!」(流血啦!)他們喊,「You're close to an Icelander.」(妳開始像個冰島人了。)
「以滿載而歸結束一天,真是太棒了。」臨走前,他們祝我以後能釣到更多魚。
我笑著向他們揮手,這真是個北國夏天的完美句點,我在冰島的第一天。
※ 文章出處/資料提供:山岳文化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