廣袤星辰下的卡拉波特,與碎裂冰川底的基地營 薩加瑪塔(Sagarmatha),在尼泊爾語中意為「天空之女神」。所以我知道,薩加瑪塔這個名字,並不僅僅是一個,在國家公園入山處繳付一千盧比所支付的對象頭銜,而是在西藏被稱為「珠穆朗瑪」的雪山女神。三點出門,天空中雖然沒有女神,卻見到了滿天的星空。數千億星星所發出的光芒,似乎像一層霧狀的銀粉薄薄地鋪在地表之上。在這個不見生物蹤跡的高原上,不時聽見的牛和馬的叫聲,便是登山途中的背景音樂。
在細碎的砂礫與大片的板狀岩石上跳躍,不時留意著周圍堆起的數百石堆,和腳下凝結於岩石周圍的霜冰。我呼吸得像個溺水的泳者,但不知怎麼撐過來的,等我回過神來,已抵達終點──海拔五五四五公尺的卡拉波特,尼泊爾境內不須登頂就能觀看天空之女神的最佳位置。
女神很羞澀,雖然在路上已見到她探頭,到了她家門口卻又把雲朵當做布幔般的遮住臉孔。周圍的雪山像是周星馳電影《唐伯虎點秋香》中,美貌婢女們對秋香的重重護衛,而我像是不得其門而入的唐伯虎,在寒風中沿著因冰雪而濕滑的石頭,發抖著爬上卡拉波特,同時又看著腳下數百公尺的冰河、地面與深湖??膽戰心驚地望向薩加瑪塔巨大而美麗的身影,等待她把帷幕掀開,露出臉孔的那一瞬間。
剛剛還害怕著不敢登上最高點,一旦鼓起勇氣站在此處,卻能大膽地為了拍照,無視周圍濕滑陡峭的岩石、以百公尺為單位起跳的深谷,自在穿梭移動。
人生中的關卡,也總是以如此方式運作著吧?看起來覺得艱難、令人想退縮的事物,一旦攀越過那條界限過後,就變得一點也不感覺困難了。雖不能說有如天啟,但在平庸而卑微的日常生活之中並沒有多少機會,能夠在一瞬間便感覺到自己突破了某個點吧?那是一種平靜的興奮。
| 由Kala Patthar 觀測,被雲遮住的是聖母峰,往下方望去就是基地營。 | | | 聖母峰基地營(Everest Base Camp, 5350m) 於卡拉波特見識到了群峰的雄偉,與此相較,基地營除了冰川外, 並沒有如同在前者般,有那麼多連綿的雪山風景可看。 由於太過接近的關係,由這個欲登頂者所聚集的入口處事實上是看不到聖母峰的。 | 正當我沉醉在平靜的氛圍之中,嚮導做了個扭頭的動作,於是我往他的背後看去。啊,「秋香」現身了。聖母峰頂看來並不陡峭,還很和緩。短時間散去的雲霧,就像自然對渺小的我所釋出的善意。而同一刻,整晚讓我痛苦到想要放棄的高山症狀所引發的頭痛,也止息了。一切都如此完美。或許所有完成任務的登山者們都跟我一樣,接收到了這完美一刻所給予的教導。今後他們將記著這時刻,而後在人生中不斷演練,直至將類似這成功的經驗凝聚起來,在那他們所稱的「甜蜜點」(Sweet Point)上再次重現。 我想到已過世十多年的爺爺。喜愛閱讀的爺爺過去受日本教育,書櫃裡全是日文書。他在我念初中時過世,我只知道他喜歡登山以及閱讀。在檳城時我曾為了探望病重的奶奶,中斷旅行回台,當時與姑姑聊天,才知道爺爺過去幾乎登遍了台灣百岳。我對登山並無特殊的偏好,過去也從未有任何相關經驗,卻陰錯陽差地,第一次經驗就碰到了喜馬拉雅山。 在奶奶仍困於病榻之時,我回到喜馬拉雅山,覺得自己似乎與過世的爺爺建立了某種無言的聯繫,做著相同的事情,登山、健行 。雖然並不明瞭我為什麼要走這一段路,但是抵達了空空蕩蕩的基地營時,我覺得自己其實不是為了女神而來,倒像是為了自己久遠的過去,那個被遺忘的、我成長的回憶之所。過去與現在交織,好似我前幾天還領著爺爺給的零用錢買玩具,現在卻踏著比當年的爺爺還強壯的步伐,在他從未想像過的境地中走著。由第三極──青藏高原的頂點所落下的風和細雨,在接近零度的氣溫中滴落在我的臉上,被我的體溫所融化。我想,就是在這奇風之境逆風而行的欲望,把我帶到這裡來的。旅行賦予我的任務已被完成,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如釋重負,不是因為我是自由的,而是因為我是某人的孫子,有著相同的紐帶,藉由從事相同的活動,把我們從內在連結起來。 ※ 文章出處/資料提供:山岳文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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